普宁从女朋友身边醒来,没有变成一只巨大的甲虫。
二十个哑铃扩胸后,勃起已不知何时消退了。 二十六岁开始的持续控制取得了不错的成果,异样的持久惊讶了历任女朋友。
醒来, 哪个女人在身边, 便可享受这天长地久,沙漠里一口井,上上下下撬动,永远也别想压出泉水来。记忆和感情倒远没这么长久, 用秒来计也可。
女人飞扑上来,像蛾子一样。比想象快的多, 像使用了飞来咒似的。当然, 理想的情人不是一开始就出现的。 性格美好,智慧, 从不吵着让他离婚。
这个情人的出现, 妻子十年前已经预测到了。 “有一天,你会遇到段位更高的女人,不跟你吵闹, 总是展现好的一面,内里却是让你离婚。虽然你让那么多女孩变成战士, 我却不打算将他们当做敌人。没人能把我的生活变成战斗。 ”
普宁和妻子厌恶吵架,曾经他们认为他们的共同之处是爱好和平。然而吵架跟战争是两码事。 如果有机会,普宁愿意杀掉世界上90%的人,那些他认为不完美的。 他曾跟妻子说:“比你胖的人都该去死。”在普宁精神世界里命悬一线的女人, 确实在多年的相处中感受到自己的丈夫是个法西斯。
这位法西斯厌恶情绪波动、鲜血和不美,是个纵欲的性冷淡。不是谁都看得到,婚后第一个女朋友觉得他温暖,是他的妻子在冰镇着他的心。这个女朋友和其后的还没突破个位数的继任一样, 都没能让他说出“离婚”二字。
越是乏味的人,越渴望有趣。 年轻女孩们对舞蹈、建筑、室内设计、健身的热情,足以迷惑普宁了。这样的女孩接触过, 睡过。 真是不知怎的就睡了, 睡是附属品。 这些女孩让他露出妻子不会让他露出的笑容:日本北海道的小樽,居民区小店卖的熟透了的草莓。性状完美的钝形椭圆锥体,软硬适度,微微发酵的酱香。 把第一颗放到嘴里,那种笑容。即使此时, 想过离婚,总是无法开口。
他和妻子相识之初,约定这两个字只说一次,一旦说出不可挽回。他语意之河中的“婚”字下面挂了数十个哑铃片,沉重的负担不起,“离”字看似轻巧,与“婚” 字相连变也沉重了。六块腹肌的普宁肚子上栓着哑铃片,后背上给插上好几对蛾子的翅膀,透明轻薄,想顺风带普宁离地, 背上却没有扇动翅膀的肌肉。肚子习惯了有重量。
没有任何优点, 却不断纠结怎么变得更好,或许这是妻子当年吸引他的地方,这与自己曾经脱离的岁月相似,那确是一段引以为傲的经历。 脱离那满是黄色斑点的白色裤子。可惜漫长的岁月里, 当对自己这段经历不再记得之后,妻子的那点吸引便吐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—— 负担而没盼头。
他和情人的故事被妻子写进书里, 妻子是不是有写作的才华,普宁是看不出来的。他没认真读过,等到读者多或卖的好,就算是有价值,那时再来看看吧。对于好,普宁一视同仁,并不因是妻子写的就仔细端详。提供素材,算是夫妻义务。
和第一个情人私会时普宁没这么想得开。那时妻子刚刚开始写作,兴致勃勃的将他们之间的夫妻生活和相处方式写在文章中发布出来,她还不知道情人的存在。情人默默地关注妻子的公众号, 嫉妒到发狂。 普宁为了减少和情人的矛盾, 让妻子不要写私事。这样认认真真、费了心思的调和和隐瞒,半年后开始无聊,且越来越沉重了。 第一次向妻子坦白,这样的沉重离体而去, 自己再没心情将这沉重找回来。
他当然不记得十几年前曾费过这样的心思,倒是妻子翻出多年前写的书中提到了这点, 印在了纸上,从此便成为事实的一部分。
真的是事实么?妻子笔下,没有情人进入他的诗意空间,也不是真的爱过。这或许是他与妻子的拖延之词,又或是他的真实感受,亦可能是妻子的看法,他已不能确定。 每篇文字,都是在明目张胆的篡改记忆。复述一件事情,事情就已经变了。 史官掌握着话语权力。 妻子掌握着那只笔,篡改了不少历史。
对抗史官倒也简单,即不再在乎记忆。
陷入记忆,人们停下。普宁,不会停。